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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俏如來/白狐 柳.危雩
----【作者】:看似溫和無害實則精明聰慧的白狐狸,偶爾會把狐耳藏在帽兜底下,
其實還有一蓬毛茸茸的純白狐尾,但總藏在衣服底下不常露出來。
※文文合作:與文組/蒼狼/花花一同合作,略雙王子傾向。
夕陽西下。
修行者打扮的白衣青年踏入木屋中,隨手攏了攏自帽兜底下露出的幾綹白髮。他抬眼環視屋內尚算齊整,僅有些許落塵,只消略為整理一番便能在此落腳。
正待動手,屋外傳來的細微聲響讓他稍稍側了側頭,那是風起吹動樹梢枝葉搖曳的聲音,混合著落葉沙沙以及踩斷枯枝的輕響,即使這些細微的動靜幾乎融在風裡,還是盡教他聽了去。
青年轉過頭來望著門的方向,白色帽兜底下微微動了動。
有人來了,以極輕的腳步謹慎地踏過枯枝落葉,雖仍不免發出些微聲音。
在白衣青年的注視之下,木門如他所想般被人推開。來人是一名黑衣男子,低著頭沉默地快步進屋,深黑色帽罩擋去半臉,只餘下頷的弧度可見。
「你來了。」白衣青年未曾表露出半點警戒之色,彷彿一切都那麼自然。在來人踏入屋內掩上木門那刻,他甚至抬手掀開了自己的帽兜,露出掩藏於其下那一雙白茸狐耳,態度是前所未見的輕鬆。
見他如此行止,黑衣男子似略感不安般回頭望了望來時方向。
注意到來人反應,白衣青年溫聲說道:「此處是我近日裡意外發現,沒有第三人知曉,十分安全。況且魔兵已行經過附近範圍,短時間內不會再回頭來搜。」言下之意是教人放心。
將黑衣男子引至桌邊,隨手拂去椅上微塵讓人坐下,白衣青年說著便替對方掀起那遮覆於面的深黑帽罩。除下帽罩後竟也露出男子頭上一對獸耳,不同於青年的尖尖狐耳,除了深黑毛色之外,男子頭上那對獸耳看上去較像狼族特徵。
聽聞這般說明,那人才稍顯安心,動手解去身著的深黑連帽罩披風同時總算開口喚了聲:「俏如來。」
披風解下後露出一身黑衣皮裘,帽罩底下的面龐年輕且溫和,一雙蒼冰色眸子裡透著幾分疲憊神色,臉上些許血污寫明了男子一路走來如何歷經風霜。
——此人竟是苗疆前王之子蒼越孤鳴,那個被至親奪權、家破人亡,已然銷聲匿跡好一陣的蒼狼王子。
而那白衣僧者正是百武會盟主俏如來。連日來為了抵禦魔世、拯救天下蒼生四處奔走,卻在某處意外地與負傷的蒼狼王子相遇。
俏如來沒有多問什麼,便引蒼狼前至這間小屋,看樣子是早已備下這麼一個落腳之處。
看著眼前自相遇至今不改平和神色的俏如來,蒼狼想說些什麼終究沒有開口,實則一時之間他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幸而俏如來一向善解人意。將蒼狼欲言又止的模樣盡收眼底,他先行出言,慰問那般試探性地淺提:「前來中原路程不短,蒼狼王子辛苦了。」
對於蒼狼的遭遇他並非沒有聽聞,只是魔世之亂已不僅僅禍及中原,俏如來本就疲於奔命,更無暇顧及苗疆內亂。如今見得蒼狼安好,不知為何俏如來亦感內心輕鬆不少。
一夕之間遭逢變故的苗王子垂下眸,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在這一瞬間,青年盟主卻覺得自己似乎看見苗王子一閃而逝的脆弱。
——蒼狼頭上的狼耳朵略顯低落地微微垂伏,明顯能從這般反應看出他的情緒。
「父王、王叔……」雙唇翕動幾下,蒼狼喃喃數字便住了話聲。饒是俏如來那對狐耳靈敏地轉了方向想細聽,依舊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於是俏如來在蒼狼身側坐下,便也不發一言地靜靜陪著他,想了想終究伸出手去輕輕搭上蒼狼的肩膀。
雙方俱是無話,蒼狼卻感到搭在他肩上的那隻手無比溫暖。
不知坐了多久,興許一、二刻吧,蒼狼打起精神扯彎唇角,向俏如來道:「多謝。」
要他說自己無事那是斷然說不出口的,畢竟這段時日裡面臨的是親人亡去、一向最敬愛的祖王叔派人追殺他,加之心中傷痛就算睡夢間也總覺夢魘不斷無法睡沉,幾乎沒有一刻能安生過活的日子。他很是疲乏,曾想拋卻一切隱姓埋名,卻又無法輕易放下家恨國仇。
畢竟是血海深仇。父王身死、王叔下落不明亦是凶多吉少,他怎能忘記造成這一切的元兇竟是他曾經最親的祖王叔競日孤鳴?
可他當真累了,且行且走避開現任苗王暗地裡的追殺,過著流亡似的生活,或許內心已然深倦罷,只欲暫時離開令他混亂難熬的一切,待得回神發覺自己一路踽踽,不知何時竟踏上中原地界。
既已行至,他倒想起一人——而這正是他如今在此的原因。
原本蒼狼預料自己或許無法輕易見到所欲尋之人,可機緣巧合之下卻讓對方先碰上了他。他與俏如來不期而遇,幾句低聲交談不宜過多,為避人耳目相約一前一後來到此處。
對於俏如來替他打點的這些,蒼狼無疑是感激的。換作前些日子,他根本不敢想像他能如同今日一般坐在此處與俏如來說話。
「俏如來能力所及,蒼狼王子不須言謝。」見蒼狼似有振作,俏如來這才不著痕跡地收回手,微微一笑。
「喚我蒼狼吧。」抬眼凝視俏如來,蒼狼如此道。
俏如來頷首依言,開口探問:「隻身前來中原,蒼狼你可有打算?」
被問那人眼神早已轉開定在窗邊一點,聽聞俏如來這般問起,抿著唇一時未作聲,半晌方回答道:「暫且……未有打算。」
末了這話裡藏半分澀然,竟恍若帶有些許低嘆。
問話者突然覺得自己好似很不會安慰人。
沉吟一會,俏如來再開口卻是溫聲勸道:「那麼你可在此住下,先行休養生息為要。其他事情應當暫且無須顧慮——若你另有打算,之後再議如何?」
所指顧慮自當是前北競王、現任苗王競日孤鳴了。依俏如來料想,此人所派追兵並不會立時追至中原。
在見到蒼狼那刻起,俏如來幾次短暫與蒼狼接觸都十分小心,於旁人眼中不過就是擦肩而過,直至今日在此處碰頭才完全卸下彼此在外行走的偽裝。兩人一路謹慎,隱匿行跡至此,若中苗交界處確有探子,也不易發見他們去向。
更何況,事多無暇。魔世之禍並不僅止於中原,苗疆近日裡恐也會面臨一些動盪。
「嗯。」大抵了解俏如來未說盡的話中之意,蒼狼頓了會兒稍作思考後很快回應:「現下也僅能如此,麻煩你了。」
他話聲低沉,似乎很是冷靜又似帶著點鬱鬱,寥寥數語聽不出情緒,俏如來僅能觀察蒼狼細微的小動作,從中發現端倪。
隨後只見蒼狼未帶太多遲疑地主動湊近俏如來一些,微微低頭由衷地表達出謝意,頭上一對狼耳動了動,略顯出和順友好的意思。
從俏如來的角度可以看見蒼狼的髮旋,那對深黑狼耳微動時彷彿堪堪掃過俏如來的面頰,雖然還不至臉抵臉那樣較為親密地表達友好,但卻讓俏如來產生一種微妙的錯覺,好似下一刻蒼狼便會輕輕以鼻尖蹭上他的頰邊。
於是俏如來亦略微前傾,與蒼狼頰抵著頰,回應著對方放低姿態的示好行為,並表現出歡迎之意。
似乎有些驚訝於俏如來如此友善的反應,隨後像是受到那抹溫和淺笑的引導那般,蒼狼終於露出了這些日子以來第一個真心笑容。
***
趁著天色尚未全黑,兩人一同外出摘採野果,還幸運地尋得一口小水井讓他們能夠提些水回去。
蒼狼簡單梳整,洗去滿身風霜血污,俏如來陪他吃些果子,並取出順道採回的幾種治傷草藥,幫著蒼狼敷在傷處,忙了一陣過後總算將一切都打理完畢。
接著他們在小屋中侃侃而談,像是多年不見的知交那般,彼此交換著近況和所見所聞。
個把時辰過去,晚霞已褪,沉沉暮靄盡散,天色漸暗,一彎月懸鉤星夜。
俏如來本打算與蒼狼會合後便先行離開,不想這下卻耽擱了些許時辰,忙起身與蒼狼告辭。
眼看天色已黑,蒼狼原有留人之意,但他心知俏如來為中原奔走,定有要事在身,似也不便挽留,只得隨之一同起身,送俏如來至門邊。
謝過蒼狼好意的舉動,讓他莫要繼續相送,俏如來離去前替蒼狼掩上了門扉。
蒼狼回到屋裡與桌上搖曳燭影相對,還過不到一刻,便聽得窗外似有雨聲。
他支起小窗往外一探,果然沒錯,細雨方落不久。
幸而現下雨勢不大,俏如來若腳程快些,或許能在大雨之前趕往附近鎮上找到落腳處……才這麼思及,蒼狼便見得天邊一抹濃雲掩月,雨勢漸強起來。
這雨來得奇怪,頃刻間從綿綿細雨轉為傾盆大雨不說,風勢也漸長。正有些擔心俏如來沒有雨具,擋不了這滂沱雨勢,蒼狼頭上那對狼耳敏銳地動了動,似乎聽見夾在雨聲裡的腳步聲。
木門被人敲響。
打開門扉,蒼狼迎上那道熟悉的白影,那人攜來滿袖沉冷的濕意被風捲起。
面前正是離開不久的俏如來。遭逢這突如其來的風雨交加,走不了多遠的路就淋得一身雨水,俏如來不得已只好復返,才敲了兩下門,便讓已等在門邊的蒼狼給迎入了屋內。
換下那身被雨打濕的白色外衣,俏如來臉上還帶著雨滴,頗為狼狽。趁著蒼狼去倒水給他的空檔,俏如來下意識地輕晃了晃頭,抖去狐耳上未乾的雨珠。
這裡除了蒼狼與他以外並無別人,不需掩飾自身,坐在小火爐邊的俏如來索性將半濕的狐尾彎至身側,就著這火順便烘乾。
方在外被風雨吹打得渾身濕冷、再對比現下這屋內小小火爐所帶來的溫暖,俏如來只覺膚上寒涼漸退,取而代之的是熨得人十分舒服的暖意。這讓他忍不住輕呼了一口氣,輕晃了晃那蓬平日掩藏在衣袍底下的雪白狐尾。
倒好自己和俏如來的茶水,蒼狼才回身便看見此情景。
只見接過蒼狼遞來水杯的俏如來,難得地略帶半分躊躇模樣,頓了頓才開口詢道:「不瞞蒼狼王子……蒼狼,近期內我有事須於附近處理,本欲在亥時前趕到下一個城鎮,但現下外面雨勢太大,怕是無法順利抵達。不知你可介意俏如來在此借歇一日?」
蒼狼搖頭一笑:「自然不介意,況且真要說來該是我借歇你的地方才是。」
聞言俏如來亦回以一笑。
那瞬間蒼狼看見俏如來身後一蓬雪白狐尾好似心情不錯那般微微晃動,想再細看卻只見那半濕不乾的狐尾安份地擱在俏如來身側。
蒼狼捧著自己的杯子也過來坐下,在替俏如來開門時,他亦被迎面而來的風雨略打濕了外袍,便也同俏如來一樣解下外袍鋪在旁邊,讓火能慢慢將衣服烘乾。
屋內原有的這火爐本就不大,兩人現下坐得近些,倒像是擠在一起取暖的模樣了。
靠得近了以後,俏如來這才發覺蒼狼也將尾巴給晾出來了,那深黑狼尾給小火爐暖暖的烘過,看上去很是蓬鬆。
坐了一會兒相對無語,兩人倒也不覺有何尷尬,氣氛寧靜安穩。
後來還是蒼狼先行打破了這陣沉默。
「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問。」
蒼狼突然開口,俏如來聞聲轉過臉來與他相對。
「請說。」
「前些日子相遇之時,我並未取下遮面帽罩,為何你一眼便能認出是我?」
看著面帶疑惑、臉上又彷彿寫著「難道我改換衣裝並無效用」的蒼狼,俏如來忍不住彎了唇角。
他只答了一句,便換得蒼狼與他相視一笑。
俏如來說:「因為我看見了你的眼睛。」
——那是他見過一次就難以忘記,最清澈的蒼冰眸色。
屋外依舊風雨未歇,電光閃過接著便是轟隆雷聲滾滾而來,巨響讓他們的毛茸耳朵略顫了顫。
狼與狐狸的聽覺都十分敏銳,一點風吹草動皆能入耳,更莫說打雷這般響聲,但這擾人的風雨雷電之聲已不足以讓他們感到困擾。
只因現在,他們有彼此相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