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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融》姚金池/青蛇 柳.危雩
----【作者】:人身蛇尾的蛇女,無毒無害,個性溫柔和順,略怕生。羞怯或不安時會捲起來。
寒雪時節,天地間一片白茫。
她望著窗外皚皚雪景,難得地發起呆來。灶上正熱著甜湯,熱湯的甜香和著冰冷的空氣揉合成暖融人心的淡淡香味,勻散在整個室內,而她仍托著腮對著小窗出神,直至灶下柴火劈啪作響,才猛地回過神來。
「……啊,甜湯!」驚呼一聲暗惱自己的走神,她連忙移身至灶邊查看爐上甜湯,幸好尚未滾得太過。
小心翼翼地將正燙的甜湯盛裝於碗內,她輕吁了口氣。
入冬以來越見寒冷,她整個人也隨之倦了起來,就如某些動物需要冬眠一般,雖兀自強打精神,仍不時感到昏昏欲睡、極度易倦,即使本性再勤奮,亦不免較從前疏懶許多,注意力自然有些無法集中。
看著自己藏在裙下的青鱗蛇尾,她幾不可聞地低嘆一聲。
多想無益,該是時候送上一碗甜湯予王爺了。她攏緊淺翠色的衣裳,緩緩出了膳房。
北競王府書房內,披著大氅的俊秀男人展卷而讀,讀完了經卷便讀詩詞,興致一來提筆書畫倒是風雅得很。可一邊讀著閒書,男人白皙而修長的手指在案頭輕敲,幾點幾劃卻是隱約佈著陣法的路子。
誰也不曉得他這看似閒散的王爺,胸中竟是深藏謀略。久居苗北,世人怕是都快忘了先王有他這麼一個弟弟了吧?
思及此他一笑,輕咳幾聲。外頭細雪紛飛,懷裡手爐就是暖得了手也暖不了整個身子,或許還是飲些酒罷?他想。
正待喚人取酒過來,卻聽得有誰輕敲起書房的門。
門外一道纖影亭亭而立,細聲溫婉:「王爺,金池送甜湯過來。」
「進來吧。」
話音方落,書房門被緩緩推開,一名清秀女子婷婷裊裊的向前行來,手中托盤置有一隻瓷碗。女子將瓷碗小心地捧上,對他福了福身。
來人正是他北競王府內女官姚金池,專責伺候他飲食起居,是個伶俐女子。
此刻姚金池呈上的是一碗甜湯,仍冒著絲絲熱氣,從碗中那清澈蜜色裡看得出烹調者的手藝極佳,食材亦經過仔細處理,端至他面前時陣陣淡香撲鼻,淺嘗一勺,清甜滋味飲來十分順口。溫熱湯品在這樣寒冷的時候入得喉中,像是熨進人心底那般舒服。
「好金池,虧得妳及時送來這甜湯,小王一喝便覺身子暖和許多。」帶笑開口,北競王不由得稱讚起她的細心和善體人意。
「這是金池份內之事。」受到這般讚許,姚金池又福了福身,溫順地如此回答,而後她頓了一頓,有些遲疑,終究還是輕聲問道:「不知這甜湯……可還合王爺口味?」
被這般問起,北競王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那立在不遠處的翠衫女官。
見自家王爺僅僅但笑不語,姚金池似乎有些不安地微微低頭攏袖,身子輕晃一晃好似盤捲而起的舉動,並下意識朝房內暖爐的方向靠了靠。
不曉得看了多久面前女官的細微動作,北競王才好心地出言提醒:「別再後退,妳的衣襬要碰到暖爐了。」
聞言,姚金池連忙回頭去看自己的裙角,一抹翠綠顏色隨著她回身的動作極快地掃過,若凝神細看便可發覺那形狀似是蛇尾末端。
發覺自己並沒有如王爺所說的離暖爐如此接近,她鬆了一口氣,隨即有些無奈地輕聲喚道:「王爺……」
北競王此時終於忍俊不住笑出聲來。白玉般的面龐不知是因方飲過溫熱甜湯的緣故、還是因著沾染笑意,倒顯出幾分好氣色。
面對王爺的小玩笑,姚金池大抵也是慣了的,並未多說什麼,只是微微偏過臉去以袖輕掩面容。
見她如此模樣,北競王眼角眉梢仍帶著點藏不住的笑意,卻是斂了笑聲,溫言慰問:「近日覺得如何?這天越來越冷,若妳感到困乏,好生休息便是,不必費心替小王親自料理膳食,交由他人去做即可。」
「金池很好,多謝王爺關心。」她有些受寵若驚,低頭回道:「若是王爺不嫌棄,請放心將膳食交由金池料理……」
「小王自然放心,只是擔憂妳會耐不住這天候。」北競王一頓,思考著措辭,方道:「小王原以為妳該會需要冬眠一陣。」
「不瞞王爺……冬日一至,金池確是略感困乏,不過王府內處處備有暖爐,金池並不須真正冬眠。」
「嗯,妳若還過得慣那便好——只是如果妳能幫小王再把門掩好些,屋內或許會更加暖和。」
「……啊!」經北競王這麼一提,姚金池這才發現自己方才入內時竟未完全將房門掩上,還留有一絲縫隙,莫怪冷風會從外透入,連帶這屋裡都有絲絲寒意。也難怪自己會不由自主地一直往暖爐的方向靠近,原是入冬後她較為畏寒之故。
最近做起事來不如以往俐落,待在一個地方久了不動就開始犯睏,只好給自己多找些事情忙,才不會如競王爺所言那般真正冬眠去了。她暗想,可讓人困擾的是,天一冷她的思路也跟著困頓起來,不僅在行動上遲緩些許,人也容易出現恍神的情況,難免遺漏些平常該注意的細節。
急忙前去將書房門嚴嚴實實地掩上,她微赧著面色回來。正想賠禮,競王爺已再度開口。
「好金池,妳可別誤會小王有責怪妳的意思。」北競王依舊笑得溫雅,與她說話的態度倒是十分親和:「妳如今這副怯生生的模樣,倒讓小王又想起與妳初遇那時……金池妳可還記得?」
她當然記得,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
幾年前,姚金池在某處樹林中偶遇北競王。
彼時她入林採些藥草拾取乾果,作為研究藥膳之用,不意卻遇上一個披著大氅的男人,渾身齊整乾淨,草葉未有沾身,僅白氅上一處血跡紅得刺目。
那男人氣質溫潤如玉,神色如常,甚至還能與她談笑風生,只是面上帶著點不正常的蒼白,讓姚金池看出不對勁來。
後來她領那人出了林子,直到王府親衛前來迎接,她才知曉原來眼前男人竟是這苗疆的北競王。
自那天起北競王便以答謝為由留她在府內。一日陰錯陽差讓人發現她有一手好廚藝之後,她便莫名當起了王府女官——應競王爺的「不情之請」,專職替他準備膳食、調理身體。
做著做著,竟也慣了。
在北競王府當女官的日子裡,謹守本分的性子讓姚金池得到不少好評價,說她溫柔和順識大體、又有一身好手藝,北競王每每提起總對她讚許有加,只差沒當面說她賢良淑德當可嫁。
有時競王爺會喚她來陪他讀書、替他研墨,或者喝上一盅她親手烹調的湯品,同她很是隨意的談天說話。
教人頗感意外的是,偌大王府,竟無一人提起姚金池不同於常人的模樣——人形蛇身,頸側還隱約可見幾片青鱗。
得了北競王的授意,她幾乎不須遮掩什麼,裙下蛇尾偶爾避無可避的露出末端,竟也沒有接收到將之視為異類的眼光,這讓她覺得自在許多。
除了方入王府時曾碰上一些誤會以外,姚金池認為一切都好。
說起那回倒也好笑。
想她初來乍到那幾日,北競王便著實苦惱於她半人半蛇的身形,差人替她準備晚膳時除了一些飯菜蔬果,竟還帶上了一隻小鼠。
姚金池猶記得自己當下先驚嚇後無奈,只能哭笑不得地捧著那隻看來十分乾淨可愛的小鼠,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同時,回頭就對上北競王一雙含笑的眸。
她連忙解釋道自己不沾葷腥,北競王才微微一笑讓人帶走那隻小鼠。
如今想來倒不知這算故意捉弄還是當真誤會了。
諸如此類的小事還不止這樁,可日子一久,倒也漸漸一切如常。
或許北競王已然明瞭姚金池雖有蛇女外形,但飲食起居基本上皆與常人無異,便不再格外「費心」替她準備些特別的物事。
待姚金池逐漸適應王府內的生活,不如從前那般怕生、與北競王亦較為熟稔之後,還曾遭北競王調侃,道是:「怎麼小王竟碰上了吃素的蛇呢?」
接下來便該歸功於姚金池適應環境的速度以及她那一身好廚藝。
她天生靈敏聰慧,這女官一職做來也挺稱手,姚金池能從日常瑣事中觀出北競王的喜好,適時送上膳食點心、拿手的食補還變著法子換花樣,經她以藥入膳調養過後,北競王氣色當真比從前好了許多,犯病的次數也見少。
北競王自然更將她視為身邊最得心得力的女官了。
這般相處下來,姚金池與北競王間竟似生出幾分未明說的默契。
很多事情他不說,她便不問。比如她就一直沒有問起與北競王相遇那時,究竟為何久居苗北的王爺會獨自出現於深林之中,衣上還沾著斑駁血跡?
其中或許牽扯太多,姚金池看得出北競王並不想重提舊事,所以她只問她能問的。
雖然有時她什麼都還沒開口,便能在北競王主動同她侃侃而談時得知她想知道之事。
因為北競王從來不吝與姚金池分享他眼中的她。
說初時在林中只見綠影一閃而逝,他忍不住上前一探究竟,不想卻意外地請回後來北競王府最得力的女官。
競王爺甚至也曾與姚金池談過她人形蛇身一事。慶幸的是,他並不懼她這般模樣。
某方面而言姚金池一直是有些許自卑的,她自覺沒有特別出色的外貌,個性又較為柔弱,還有個樣樣出色又性格強烈的姐姐,兩相對照之下,想必更讓人覺得比不過。
『不說當真看不出妳有一姐竟是女暴君姚明月。』乍知此事,北競王只輕笑:『妳二人除卻外貌皆不落人後之外,性格當無一處相似。』
『姐姐較金池出眾許多。』
『她有她的強勢、妳有妳的溫善。倒沒有誰遜於誰。』北競王又道:『但姚將軍看來並無與妳相同的特徵……?』
話中所指自是姚金池人形蛇身的模樣。
『姐姐沒有如此倒也方便些。』她低首道。
曾憶少時,性子較為嬌蠻的姐姐總愛戲弄她,莫說姚明月對她是否真正有嘲諷之意,她心想畢竟是自己姐姐,那些言語全當聽過就罷,也沒有什麼。可她如此柔順的模樣,卻讓姚明月欺負得更兇了。
一日她在外不慎被發現蛇身,遭人取笑欺侮,慘白著臉回來,又遇上姚明月,本以為可能再遭姐姐取笑一番,未料姚明月走上前來盤問完她,一語不發便提著女刑出去,過沒多久竟提了幾個人扔到她跟前。
『跪著好好向我妹妹道歉,我姚家血脈豈是你們能看輕的?』
後來她才知曉,她繼承了家中久遠的蛇族血統,而那是姚明月身上沒有的特徵。
更教她訝異的是,姐姐竟會替她出頭。雖然過了那日後姚明月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似地,照樣喜歡欺負她。
思及過往之事,良久,姚金池才開口說道:『其實姐姐她對我也是很好的。』
此話由她說來略有幾分感慨之情,卻是真心實意的。
『金池,妳太善良了。』北競王一嘆:『不過說起女暴君並無繼承這般特殊血統,倒也不是無跡可循。』
她有些不解其意,略微抬首望向眼前披著大氅的溫雅男人。
『小王以為比起無毒的青蛇,妳姐姐她更像是毒蠍啊。』北競王如此道,唇邊凝起一抹淺淺微笑。
***
本來這些都已拋諸腦後,而今北競王問起,姚金池才又細細回想諸般往事,不知不覺竟也思及這許多,直至聽得北競王輕喚,方如夢初醒。
「金池,妳又走神了。」
「只是想起初進王府的那時候……」她抿了抿唇,自己本也不算太過善感的人,大約是雪天寒冷讓她又不由自主地發起呆來,恍惚陷入回憶之中。
似是知曉她的心緒,北競王擺了擺手示意無妨。
姚金池注意到桌上那碗甜湯已被飲完,挪身行去收拾空碗。原本半掩在裙裳之下的青鱗蛇尾亦舒了開來。
在她收拾的同時,北競王沒有再展卷而讀、亦未提筆書畫,只是望向窗外。
一時間,兩人無話。
半晌,北競王方開口打破一室寂靜。
「歲月流逝不過轉瞬之間哪……放心吧,冬日很快就要過去,再來便該是春季,屆時這遍地白雪也將消融,總會迎來溫暖的時候。」
北競王如此言道,而她頷首。她相信很快便會如競王爺所說那般,日暖雪融。
隨著他的視線,她亦看向窗外。
正逢雪落無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