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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恩》史艷文/丹頂鶴 mozuli
----【作者】:就是隻會織衣服報恩的鶴(?)
霧茫茫的平原上,放眼望去僅有純白,其中唯有一個褐色小點正在緩緩移動。
身穿蓑衣頭戴斗笠的羅碧孤身橫越積雪深厚的平原,平時常走的小徑早已被大雪埋藏,不見蹤影,他憑著記憶向前邁步,雙腳幾乎有一半陷在鬆軟的雪中,每步都走得極為艱辛。
「哈……哈……」呼出的氣都化作白霧飄散於空氣中,他抬頭看了看還在飄雪的天空,重新拉好揹在身上的貨架揹帶,沉重的貨架裡裝滿剛從山下採買的過冬用品。
「嗯?」他走到一半突然見前方有個隆起的雪堆,走近後才發現是個披著鶴氅的人,那人未戴遮雪的帽子,肩上積著雪,狀似已在此佇立多時。他本想繞過那個古怪的人繼續前進,沒想到那人竟轉頭衝著他笑,然後旋即倒地。
「你?喂,醒醒啊。」羅碧一個箭步衝向那人。查看之後,發現他脈搏微弱,嘴唇發白,身體冰冷如雪。
羅碧皺起眉頭暗啐一聲真倒楣後,認命拖著那人返家。
小木屋內只聞柴薪燃燒的聲響,溼透的衣物連同鶴氅被掛在火爐旁邊烤乾,而衣物的主人則是被裹在棉被裡,安置在爐旁取暖。
羅碧用鉗子翻動柴火堆,火光映著他皺緊的眉頭,面對還在昏睡中的那人,腦中千頭萬緒。
羅碧滿腹疑問,只待那人清醒後,他便要一一問清。
咽嗚聲從被中傳出,那人翻了翻身,顯然是醒了,一睜眼還未弄清狀況,便被燒得紅通通的鐵鉗指著門面。
「說,你是誰。來這裡有什麼目的?」羅碧厲聲問道,握著鉗子的手穩穩地指著那人,隨時準備擊出。
面對殺氣騰騰的羅碧,那人也不害怕,眨眨眼,無辜地回答:「我是來報恩的。」語畢,他向著羅碧恭敬行禮,「恩公,請讓我報答您。」
那聲恩公害羅碧的手抖了一下,他怒道:「胡扯!我什麼時候救過你?」
那人回:「連同這次已經有兩次了,喔,不對,若是算上族人的份,那就數不清了。」
「你究竟是何人?為什麼長得跟我如此相像?若再胡扯,莫怪我不客氣!」羅碧瞇起眼,抬手作勢要以火鉗打他。
那人仍是不怕,緩聲道:「我是鶴,不是人。我族在雪原受到恩公多次照顧,因此特地派我在原上等待恩公,一償恩情。至於相貌……我初次化人,缺乏概念,情急之下索性借用了恩公的相貌。多有冒犯,還請恩公見諒。」說完,那人又是深深低頭行禮。
「哼,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那人訝異地望著羅碧,「難道恩公真看不出來嗎?我以為恩公已驗明正身。」
的確,因為他的衣服全被雪打溼了,所以羅碧不得不幫他脫去衣褲,因此也見到了生在他背上的那隻……翅膀。
「眼見為憑,還請恩公仔細觀來。」見羅碧神色尷尬,那人笑了,啪沙一聲展開了身後的翅膀。完全舒展的羽翼佔據小木屋 半壁空間,潔白的羽毛看起來高貴華麗,翅膀尾端帶有的墨色增添幾分高雅的氣息。
羅碧看傻了眼,以為自己真見到在雪原上展翅飛舞的丹頂鶴。
半信半疑之間,羅碧讓那人暫且住下,畢竟外面風雪也封住去路,這種天氣出門不用多久工夫就會被凍死。
面對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羅碧有些彆扭,尤其是那張臉總是笑容可掬的模樣,令他老想賞個兩拳。
有天羅碧終於忍不住爆發,「阿鶴,你可以不要整天笑個不停嗎?」,阿鶴是羅碧為他取的名字,因為那人很正經對他說丹頂鶴是沒有名字的。為了方便,羅碧便隨口幫他取了『阿鶴』這個簡單明瞭的名字。
聞言,阿鶴歪著頭問道:「嗯?我不懂恩公的意思。」
看著他歪頭裝傻的模樣,羅碧手中的酒杯險些滑落在地,咬牙恨道:「算了,當老子沒說。」
打從阿鶴住進家中後,說是要報恩,實際上根本是幫倒忙。
劈柴會讓柴噴飛,燒水會燒到自己衣服,煮飯會煮成木炭,讓羅碧不禁懷疑其實他是來報復的。他的確曾經在雪原救過體力透支的丹頂鶴,但是也沒少撿過鶴的屍體回家煮湯吃。
「阿鶴你……」羅碧無奈地看著他。
「是阿鶴無能,給恩公添麻煩了。」阿鶴連忙又是跪地道歉。
阿鶴淚眼汪汪望著他的模樣,讓羅碧的頭隱隱作痛,內心喟嘆他這是撿了個大麻煩回家啊,自找麻煩。
幸好阿鶴的悟性高,很快地基本的家事就上手了。
將身體浸泡在阿鶴燒好的洗澡水中,熱水舒開筋骨的感覺讓羅碧輕嘆了一口氣,心情也跟著變得暢快。
阿鶴的聲音從門後傳來,「恩公,水溫可以嗎?」
「嗯。」羅碧簡短地回應,然後將自己完全浸泡在熱水中,享受難得的悠閒時光。
最近阿鶴會做的家事多了,他也輕鬆不少,這種狀況像是……娶了個賢妻?
想到這裡,羅碧感到一陣惡寒,連忙用熱水澆頭洗去那個可怕的念頭。
當羅碧舒服地洗完熱水澡,出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衣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白色儒服,他抓起衣服匆匆忙忙跑到火爐邊,在爐邊取暖的阿鶴笑咪咪地對著他說:「恩公,您這麼快就洗好了啊。」
羅碧不悅地質問阿鶴道:「這是怎麼回事?我的衣服呢?」
「阿鶴看恩公的衣服都不堪磨損,所以便擅自為恩公準備了新衣。」
「我原本的衣服呢?」
阿鶴沒有回答,飄忽的眼神讓羅碧有不祥預感,『等等,他剛剛說”都”!』,心念一轉羅碧飛快跑向自己房間查看。
好奇的阿鶴尾隨羅碧進入房間,見到羅碧正仔細檢查掛在牆上之物,那是一件戰甲,雖已經佈滿灰塵但仍不掩其光芒,金黃色的甲片上隨處可見兵器砍撞留下的痕跡,可想見戰甲的主人當年穿著它馳騁沙場何等威風。
「那是?」阿鶴好奇問道。
「哼,只是一件不值錢的舊物。」羅碧冷哼,收斂起心神,繼續質問阿鶴:「這套新衣哪來的?」
「我織的啊。」
「怎麼織?家裡又沒有可以織布的材料。」
「恩公沒有聽過白鶴報恩的故事嗎?」
羅碧瞪大眼睛看著一副理所當然的阿鶴,然後吼道:「聽你在騙肖仔!把拎杯的衣服還來!!」
經過接近快半個時辰的對峙,阿鶴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交出被他藏起的衣物,險些因此染上風寒的羅碧討回衣物後也狠狠地把他臭罵一頓,那套白色新衣則被羅碧塞進櫃子中,眼不見為淨。
「恩公你不喜歡白色嗎?我也可以織黑色的,只是需要時間長些,還要等羽毛重新長出來才有材料。」
「閉嘴!不准再織!」
***
風雪停了,雪原最為嚴寒的時節總算過去了。開始消融的白雪中,露出些許道路的痕跡。
同時,羅碧的簡陋木屋迎來一名不速之客。
「呦,阿碧好久不見!」站在門外身穿狼裘笑臉迎人的男子正是羅碧的至交,苗疆的小王爺狼主千雪孤鳴。
「千雪……」羅碧先是訝異,而後沉下臉道:「連你都要來勸我回朝嗎?」
狼主尷尬地搔搔頭,說道:「王兄他真的不是懷疑你叛國,實在是中原那個叫史豔文的傢伙長得跟你真的太像了,連我都幾乎分不清。」
「哼。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阿碧,話不是這樣說啊……」
「千雪你不要再說下去了,我不會改變心意。你回去吧!就跟王上說:『羅碧叩謝王上不殺之恩,後半生羅碧願在雪原度過。』。」
不死心的狼主厚臉皮繼續說:「我大老遠跑到這裡找你,你連一杯酒都不肯給我嗎?」
「抱歉,現在實在不方便。」羅碧想了想,本想讓狼主入內取暖飲酒,但想到現在裡面有阿鶴在,要解釋實在太過麻煩,只能大手一揮,硬是把狼主暫且趕了回去。
好不容易送走了狼主,羅碧回到屋中,卻不見阿鶴的蹤影。
直到日落時分,阿鶴才歸來,還扛著一架子的食物跟日用品。
「我見家中米缸快見底,就擅自下山去買了,還順帶買了其他物品。」
「你……哪來的錢買這些?」
「我用羽毛換的啊。」
「難道上次那套衣物也是?」
阿鶴但笑不語,手腳俐落地將帶回的物品整理歸放。
隔日,一大清早就有人拍門。羅碧帶著滿肚子火打開門便吼:「千雪孤鳴,七早八早叫魂啊!……你們是誰?」本以為是狼主又來打擾,沒想到卻看到一群中原打扮的陌生男子對著他行禮。
「史君子,在下來接您回家。」
「史君子?」羅碧皺起眉頭,內心暗自腹誹這群人腦袋壞了,大老遠跑來擾人清夢,居然還叫錯名字。
「我不是史君子。」
「這……」那群人面面相覷,顯然沒預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
「他的確不是。」阿鶴從屋中走出,穿著打扮皆與他初日出現在雪原時一模一樣。
那群人一見到阿鶴,連忙躬身行禮。
「諸位辛苦了,史某這就隨諸位回去。」阿鶴笑著躬身回禮,神態從容。
接著,他轉身又向羅碧行禮,「多謝英雄收留史某,就此拜別。」
愣愣地看著阿鶴的背影,相似的面容、中原裝扮、姓史,羅碧終於明白了阿鶴的真實身份。
他在門口咆哮道:「史豔文,你這騙子!竟敢騙我!無恥卑鄙的傢伙,這仇我羅碧必加倍奉還!!!」
回到屋內,羅碧發現那套嶄新的白色儒服被從櫃中拿出整齊疊好放在房內,上頭壓著一封書信與一根末端帶著墨色的羽毛。
看完書信後,羅碧揉成一團丟入火堆中。
「當我白痴嗎!老子不會再上你第二次當!」
【片羽】
身後的怒吼咆哮,句句都傳入史豔文的耳中,同行的人氣不過想回頭反駁,也被史豔文阻止。
他笑著說:「是史某不對,羅大俠生氣也是應當的。」
甫踏進中原,人群立刻就一擁而上,目標都是史豔文,有人是來答謝,有人是仰慕,有人是來請求幫忙,史豔文皆報以微笑,親切地傾聽應答。本來一個時辰的路程,他走了三個多時辰才到。
回到自己房中,他脫下罩在外頭的鶴氅,鬆了一口氣,伸展收起多時的翅膀,潔白美麗的羽翼攤開,原先豐滿的翼翅有部份缺失了羽毛,顯得有些不完美。他手指輕撫過那些部份,一點也不覺得可惜。是他親手拔下羽毛拿去市集上販賣換錢,換些日用品與食物,那時他才知道人說鶴羽值錢,原來是真的。
「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如何?」憶起那張與自己相似的面容,史豔文露出一抹淺笑。
史姓一族起源離奇,據傳有鶴之子,身長鶴翼,腳覆毛鱗,至中原敉平災禍,奉為英雄,世人景仰。此後定居中原,代代以中原興亡為己任,史豔文便是此族傳人。經過數百年與中原人結親混血,雖然鶴的血緣已逐漸淡薄,史家子孫身上鶴的徵象也不明顯。至今,每隔數代才會出現一個與史豔文相同,身上帶著鶴的特徵的孩子,有時是毛鱗,有時是羽翼,有時是啼聲。這個孩子會被當作先祖的轉世,受全族傾盡心力細心扶養,長大後肩負天下興亡大任。
史豔文曾經無意中聽見下人討論自己不完美的翅膀是因為另一隻翅膀化成了自己的手足,而他那可憐的手足在苗疆人偷襲史家宅邸的時候下落不明,家人明查暗訪多年未果,直到他前幾年私訪苗疆時,無意間大街上看到回朝的軍隊中有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叫羅碧。
是苗疆軍的年輕將軍。
當他費盡心力調查羅碧之時,羅碧卻因為某些因素辭官,隱居至偏遠的雪原之上。
他拋開了一切,佇足在風雪中,望著雪落在自己身上,吸了雪水的衣服逐漸變得冰冷厚重,如同自己背負天下的心一樣。
直到腳步聲漸近,見到了那張與自己相同的面容,他忍不住露出笑容,冰冷的心臟恢復跳動。
『終於見到你了,我的兄弟。』
「大人,有人求見。」家僕的聲音打斷了史豔文的思緒。
「是何人呢?」
家僕面露難色回答道:「是位身穿白色儒服,頭戴黑色斗笠,遮住面容的男人。那位說您看到這個就知道了。」說完,遞上了一根末端帶墨色的羽毛。
史豔文見到羽毛,立即起身飛快奔至門口。
那人的身影還在,見到他來,冷聲道:「史豔文。我說過你欠我,我必定加倍討回。」
史豔文如沐春風,露出燦笑,一把抱住那人。
「欠你的,愚兄一定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