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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趣》百里瀟湘/安哥拉長毛兔 無華雅蓮
百里瀟湘自懂事起,就不曾見過自己的父母。
將他拉扯長大的是年邁的祖母。
他有時候會想,當年父母是不是就因為自己體質的特殊,才會離家遠走,從此一去不回。
對此,沒有人能給出答案。包括唯一能給他些許親情溫暖的祖母,也總是呆呆坐在柴門前凝望著遠方,似乎還在等待夫妻倆的歸來。這一等,便是直到身入黃土,也無法瞑目。
百里瀟湘小時候還不是很明白異於常人,往往意味著麻煩的纏身。
當他自小就被祖母要求隨時戴著的帽子被村裡的孩子扯落,露出那從不曾見過日光的一對白色兔耳,他的世界從此改變。
「妖怪!他是妖怪!」
「爹,娘!救命啊,這裡有妖怪!」
原本一起玩鬧的孩子們大聲呼叫,撿起地上的石塊遠遠朝百里瀟湘身上丟。有膽子大的,才願意拿著樹枝接近他,在他的臉上、身上用力抽打。
「怪物,你是個怪物,快離開我們村子!」
又怕又痛的百里瀟湘嘶聲哭喊,「我不是妖怪,我不是!」
卻沒有人同情他,更沒有人相信他。
百里瀟湘越哭,那雙眼變得越是血紅,看起來更令人心驚。
漸漸地,村子裡的大人們也聞聲趕來。見到這一幕的他們,竟說百里瀟湘是天生的妖異,是村子的災星,必須抓起來火燒祭天,才能消除上天將會降下來的災難。
小小的百里瀟湘哪裡是這些大人的對手,他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村民擒捉,就在要被繩子牢牢捆住的時候,他的祖母也聞訊趕到,竟是一聲悲鳴撲到百里瀟湘身上,將他緊緊護在懷裡。
祖母苦苦哀求,年邁的身體如同抖篩一般在風中戰慄。她磕頭,將額頭磕得血肉模糊,只求村民放百里瀟湘一條生路。
村民們見狀也怕鬧出來人命,最終只是將百里瀟湘趕出了村子,便算作罷。
百里瀟湘停止了無謂的哭泣,最後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祖母,在村民的威逼下,踉蹌著走出了村口,離開了自己從小成長的地方。
或許這孩子會被樹林裡的野狼吃掉吧。
村民們這樣想著。
嘿,誰管他呢,或許野狼看到他是妖怪,都要被嚇跑哩。
***
但百里瀟湘卻是好命地活了下來。
他無意撿到了一本武功秘笈,內中記載了一套不俗的劍法。
百里瀟湘自小就生得十分聰穎,跟隨秘笈所載,自學自練,十年功夫,已有小成。
然後,他提著一把從城中鐵匠鋪偷來的長劍,回去了那個十年不曾再踏入的村子。
當全村最後的活人,也就是當年那個拿著繩子要將他捆上的中年老漢,跪在他面前求他大發慈悲放過自己時,百里瀟湘只是笑了笑。
利劍劃過咽喉,不過眨眼而已。
百里瀟湘將劍身沾染的血污用一方純白手帕細心擦淨,然後把這手帕放在了村外自己祖母的墳前。
那天他離開村子後,他的祖母便一病不起,很快就撒手人寰,被村民草草收埋。
一把火,將這個再無生息的村落燃燒成灰。
血腥滿布,火光沖天。
以前的他,已隨著這場大火徹底死去。
以後存活於世的,是否連他自己都將不再認得。
百里瀟湘漫無目的地一路行走,直到身困體乏,再難支撐,才終於癱坐在河流之旁,呆呆地看著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一時出神。
直到他看見自己的倒影旁,突然多出來另一個陌生的面孔。
「誰?」百里瀟湘雖是倦極,但多年習武練就的敏捷反應,仍是令他握緊劍柄,轉頭朝那人刺去。
然而那人竟是輕輕巧巧伸手一彈,便令他的長劍脫手而飛,直直落入河水之中,沒頂而沉。
「不錯的反應。」
來人似是贊許般點了點頭,聲音冰冷,猶如一把半身出鞘的寶劍,鋒銳逼人。
百里瀟湘直直盯住那人,執拗地仰頭與他對視,儘管自己早已在他氣勢的壓迫下滿身冷汗,更是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仿佛下一秒,就會被他輕易殺掉。
「你願意跟我走嗎。」
來人忽而一笑,將迫人的氣勢收回,淡淡道。
重壓消失,百里瀟湘大口喘著氣,有些狼狽地點了點頭。
他知道,這個人絕對要比自己強上許多,如果拒絕,只有死路一條。
於是百里瀟湘就這樣跟著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子回到了一個叫做還珠樓的地方。
然後他得知了,原來這個人就是還珠樓的創建者,任飄渺。
而還珠樓,是一個方在武林嶄露頭角的殺手組織。
***
還珠樓是個只認實力的地方。
那個名為任飄渺的男人,以自創的飄渺劍法震絕武林,獨步天下。
而還珠樓也在他的帶領下,成為了江湖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殺手組織。
至於百里瀟湘,卻也漸漸攀升成樓中最高等級的藍帶殺手,與他同列者,還有一人名為酆都月。他與酆都月,都是最受樓主器重之人,樓主性喜劍術,不多過問樓中事務,後來更是將之分派給他們二人代為處理。百里瀟湘被提升為代樓主,當任飄渺閉關時便統領全樓,酆都月為副樓主,制衡百里瀟湘的勢力,管理樓中大小事務。而任飄渺一意只在鑽研劍藝,尋求突破。
這些年來,百里瀟湘小心掩飾著自己異於常人的地方,將那對柔軟的兔耳完美藏匿在頭髮之下,而他也再沒有哭過。
還珠樓有公共的澡堂,但每到洗澡的時候,百里瀟湘都只肯在自己房中。眾殺手只知百里瀟湘不甚合群,卻不知他苦於隱藏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直到有一日,百里瀟湘偷偷在房中洗澡。趴在浴桶沿上的他,將自己梳理整齊的頭髮完全散下,平時總藏在頭髮裡的兔耳終於微微翹起,與他銀白的發色相映成趣。溫水吻上他裸露的肌膚,放鬆著緊繃了整日的神經,百里瀟湘舒服地歎了口氣,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微閉了雙眼,靜靜享受這難得的愜意。
隨後,他聽到房門被驟然推開的聲音。
見鬼,他明明有鎖門才對。
然而不及百里瀟湘有任何反應,霍然睜開眼的他,看到對面站立的正是樓主任飄渺。
「樓……樓主!」
百里瀟湘愕然出聲。
呆在浴桶裡的他根本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只是認命般的看著任飄渺朝他步步走近,眼眸裡閃爍著殊異的神采。
「哈,想不到我的代樓主竟然有此不為人知的一面,倒是令我訝異了。」
逼至百里瀟湘身前,任飄渺低下頭,伸手撫摸上那對柔軟的白色兔耳,有些曖昧地貼在上面,輕聲說話。
百里瀟湘此時正全身赤裸,而且對方是樓主,哪裡敢有絲毫反抗,只能微有些顫抖地握緊了拳頭,咬牙不應聲。
然而任飄渺卻是眼神犀利,覷到百里瀟湘背後更有一處隱秘。閃電般出手探入水中,握住那一團被水濡濕了的柔軟毛團。
那是百里瀟湘生於尾椎骨之處的兔尾,毛絨絨一團,極是可愛。
「喔,還有這裡。百里瀟湘,原來這才是你給我的驚喜。」
任飄渺語氣放輕,帶著真假難辨的溫柔,竟是百里瀟湘從未感受過的震驚。
這是……自己的樓主嗎。
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奇怪。
百里瀟湘有些恍惚。
而任飄渺卻是又鬆開了手,將之抽回負於身後。仿佛剛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代樓主,我閉關方出,明日你將樓中分散在外的精英殺手盡皆調回,不得有誤。」
任飄渺一聲令下,百里瀟湘連忙行禮稱是。卻忘記自己正在浴桶裡,動作幅度一時過大,將水花濺了半空皆是,然後落在他頭上、肩上,那對微微立著的兔耳被水花打濕,蔫了下來,軟趴趴地耷拉著。
任飄渺唇角動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想笑。但終究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踱步離開了房間。
浴桶裡的水溫逐漸冷卻,百里瀟湘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裡面,整個人完全處於呆滯狀態,就這麼過了一晚。
***
得知百里瀟湘秘密的任飄渺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一切只是如常。
但百里瀟湘卻也因此越是心驚,越是懷疑,唯恐平靜的背後,還另藏著洶湧的暗流。
每當任飄渺用耐人尋味的目光看向百里瀟湘時,他就覺得自己被藏在頭髮裡的兔耳都要緊張地豎了起來。
一日,任飄渺把百里瀟湘喊來了自己的房間,說是要與代樓主一同品評前人詩詞。
百里瀟湘自然是滿腹狐疑,但也不敢怠慢。
卻 沒想到,任飄渺竟是寫了幾句《木蘭辭》中的詩句給他看。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你是雄雌。我的代樓主,你覺得這兩句寫得如何?」
百里瀟湘哪裡不明白任飄渺是在捉弄自己,臉立時漲得通紅,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樓主你寫錯了,最後那句是安能辨我是雄雌……」
話音未落,百里瀟湘終於意識到任飄渺的用意,他竟然本來就是想詐自己親口說出!
「哈哈哈哈,沒錯,沒錯。代樓主果然心思敏捷,妙趣橫生啊。」
任飄渺大笑出聲,面上表情顯得十分愉悅。
只有百里瀟湘委屈地站在原地,幾乎快要哭出聲來。
這還是他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覺得想哭。
自那之後,任飄渺無聊的時候,就愛逗弄百里瀟湘,作為娛樂。百里瀟湘有怒卻是不敢言,只是在被任飄渺取笑的時候,那耳朵和尾巴上的兔毛都幾乎要激動地炸起來。
如此日子一天天流逝,直到有一天,任飄渺將還珠樓交給了百里瀟湘與酆都月,獨自一人離開,從此銷聲匿跡,再不聞其影蹤。
百里瀟湘有時會想,就這麼讓任飄渺走了真是太過不值。等他完全掌握還珠樓的勢力時,就是他向任飄渺報復這麼多年所受屈辱的好時機啊。
後來,他決意找出任飄渺。
再後來,他成了一隻死兔子。
【完】